德鲁克：写给中国“知识工作者”的一封信

2019.04.27

亲爱的知识工作者，您好！

在“五·一”国际劳动节来临之际，祝您节日快乐！

给您写这封信的目的有两个，一是为了您“五•一”小长假开车出去旅游，万一堵在高速公路上，可以作为一种消遣。二是望通过这封信让您了解为什么知识工作者应该学点管理学，特别是学点“通识管理”，掌握“自由的技艺”。

“通识管理”是我提出来的一个概念（Management as a liberal art, MLA，你们有人把它翻译为“博雅管理”）。正式提出这个概念是在1985年。我在日本举行的世界管理大会上的一次讲演。演讲的题目是“Managementas a liberal art”。这篇文章后来收录在《管理的前言》一书中。

好的管理者从来不浪费他人的时间。为此，在花时间读这封信之前，请您确定一下自己是不是知识工作者。

“知识工作者”是一个比较新的名词，最早出现在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我于1960年发明了“知识工作”和“知识工作者”这个两个词。可以说我一生的精力都在研究如何提高知识工作者生产力的问题。

过去知识分子通常指学者、大学教授，知识工作者的定义范围更广，他们包括一切脑力劳动者。只要您从事的工作内容和流程不是由机器设备所决定，而是要自己决定，您就是知识工作者。

例如，管理者要决定自己做什么，如何做，他要决定什么是成果，如何衡量。研究人员要自己选择研究课题，并亲自做实验并界定成果。餐厅的服务员要知道如何服务主顾，处理主顾投诉，令主顾满意。

简单地说，任何需要“先动脑，再动手”的劳动者都是知识工作者。如果一定分类，他们包括管理者、技术人员和服务业人员。只要您属于其中任何一类，您就是知识工作者。

看到这里，您可以决定是否要继续往下读这封信。

俗话说，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希望您有勇气面对新现实。我在信的最后会给您一些建议如何面对新现实。

作为一名知识工作者，坦率地说，您正在面临巨大的挑战。先来审视一下您的现实。

现实一：您的工作现状令人担忧

超时长的工作时间已经严重影响您的健康状况。

原始社会，依靠采猎生活的人每天要工作十二个小时以上才能够获得一天所需的生活资料。他们的劳动时间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每天十六、七个小时，一周七天。没有周末，没有公休日。然而他们并不需要担心第二天是否有工作，是否会有饭吃。大自然的恩赐，让他们永远可以采到果实，打到猎物。

农民虽然劳动强度大，农忙季节一天要工作十四、五个小时，但是他们一年只需要工作七、八个月。其劳动所得足以维持一年的生活。

工人（体力劳动者）的劳动条件在工业化初期非常恶劣，每年要工作3000个小时，其劳动所得勉强可以养家糊口。他们基本上没有积蓄，或略有结余。

随着管理水平不断提升，体力劳动者的生产力大大提高。到2000年，他们平均每年只需要工作1750个小时左右（日本人略高，2000小时，德国人最低，1600小时，美国人居中，1850小时）。他们过着中产阶级的生活。

工人之所以能够有如此高的生产力，要感谢我的前辈泰勒。他的科学管理大大提高了工人的生产力。

您就没有那么幸运了。泰勒先生并没有研究如何提高知识工作者生产力的问题。当然我们不可以对他苛求，就如同你们不可苛求孔子一样，说他为什么只提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而没有提出“组织”的概念。毕竟现代组织的出现只有百年，而“知识工作”和“知识工作者”也是在泰勒去世之后才发明的。

知识工作和知识工作者生产力低下表现在员工频繁加班上。虽说不是所有知识工作者都在“996”，加班现象却非常普遍。除了知识工作的特点之外（思考是二十四小时的事情），更主要的原因是知识工作者的生产力低下。说句不客气的话，您的生产力只相当于体力劳动者1900年的水平。

如何提高生产力是您面临的最大挑战。知识工作不应该也不可能通过简单的时间叠加获得成效。必须提高知识的产出，才能增加收入。

个体的效能影响组织的效能，组织的效能影响社会的效能。您可以看一下三者的关系。

现实二、缺乏将资源变为财富的能力

任何生产都需要生产资料和生产工具，知识工作也不例外。工业时代，资本家拥有土地与资本，劳动者只拥有劳动力。因此，工人只能依靠出卖劳动力养活自己。

作为一名知识工作者，您拥有生产资料和生产工具。生产资料和生产工具是您的专业知识。管理是将知识变成财富的能力。如果缺乏将知识资源变成财富的能力，仅仅拥有生产资料与工具仍然不能提高生产力。

我曾经提醒过西方人，当然这话对您也适用。几千年来，我们一直认为知识的目的是为了满足好奇心，是为了知道“说什么及如何说”。西方人早在18世纪就改变了对知识的看法，他们认为知识是一种资源，必须加以利用。他们开始尝试把知识用在生产上。

第一次使用知识，即将物理知识用在大型生产上，用机器的力量替代了肌肉的力量，带来的是工业革命。

工业革命百年之后，科学管理之父，也就是我在前面提到的泰勒先生第一次将知识用在工作上，分析工作的步骤，设计流程，改善工具，带了了生产力革命。

上个世纪四十年代，我本人把知识用在知识上，带了的是“管理革命”，而管理革命是拉开发达国家与发展中的国家距离的真正原因。坦率地说，管理革命的序幕刚刚拉开，中国人在这场革命中具有很大的优势。

为了不让这封信过于冗长，这个话题我留在以后再详细加以说明。

现实三、您没有学会自我管理

知识工作主要是思考，思考不需要也不可能被监督。您的上司不可能拉把椅子坐在旁边看您如何思考。即使他能够做到，您一定对他烦的不得了。您一定会想，我又不是一个孩子，怎么可以这么不信任我？如果不希望别人监督，您就要学会自我管理，自我控制，要学会自律。

自我管理知易行难，您只需做好五件事。这五件事我在《卓有成效的管理者》一书中做过详细的论述，这里不再赘述。

我深知五件事说起来很容易，但是实践却很难。每个人都知道减肥的道理，“管住嘴，迈开腿”，但是有几个人能够真正坚持？

关于自我管理，您要从头学起。

现实四、您要学会限制自己手中的权力

谈到权力必须说说权力的合法性。在过去，权力是否合法基于三个条件：

1）继承权。太子生在皇室，接管皇权“天经地义”。在那个社会制度下，他的权力不容质疑。

2）财产权。我拥有这份资产，无论是祖传还是自己努力获得，我都有处理这份资产的权力，别人无权干涉。

3）法定权力。通过民选坐在总统位置上，在任期间，总统可以依照宪法行使国家权力。除非有严重违宪行为遭到弹劾，别人不可以把他推翻。

以上的这些权力都是合法的权力。

知识在您的两只耳朵之间，您拥有知识，即资源，您拥有财产权。您有处置资产的权力。

随权力而来的是责任。政治家要承担责任，资本家自然也要承担责任。以此类推，您也要承担责任。

知识工作者的责任是什么？现在似乎依然很模糊。

现实五、您要学会必须与他人合作

知识的专业性越强其效用越大。每一位知识工作者都是专家。恰恰因为如此，单一的专业知识无法发挥作用，无法创造价值，必须与其他知识相结合。知识加以组织才可以变成财富。生物学，生物化学，医学等知识组合在一起才能生产出药。

知识与其他知识组合，团队合作是前提。您需要一个什么样的团队？如何组建团队？您在团队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您以前是否认真思考过这些问题？

最后，作为一名知识工作者，您拥有资产，是一个自由人。组织想要购买您的知识，却不能购买您这个人。不可能把您像个奴隶那样买卖。

要持续保持自己的自由，您就必须不断学习，更新自己的知识。需要学一点“自由的技艺”。

所谓“自由的技艺”就是我所说的管理。我曾经大声疾呼“管理不是工商管理，而是社会功能”。但是我的呼吁在西方却落在了聋子的耳朵里。他们没有听从我的忠告，恐怕未来他们要为这个错误付出惨重的代价。

通识管理的基础是通识教育。通识教育，也叫博雅教育，包括各种人文社会学科的知识。作为一名知识工作者，您不需要精通这些知识，但需要具备“及格的水平”（passing grade knowledge）。

您们有一位非常伟大的教育家，清华大学前任校长梅贻琦。可以说他比我更率先看到“通识教育”在经济发展中的重要性。早在1947年，他已经讨论“通识教育”工业人才培养的问题。可惜的是，他的呼吁也落进了聋子的耳朵里！

作为一封信，已经显得过于冗长。就此住笔。

再次感谢您的耐心读完此信！

Peter F. Drucker

彼得•德鲁克

2019. 04.27

编后记：本文是模仿德鲁克的口吻写的一篇文章，但是文中的观点统统来自德鲁克。如果有不妥之处，责任在我，不在德鲁克。